我出生在“卢沟桥事变”的前一年。父母给我取名“南山”,因我生在南京,南京有个钟山,爸爸说,干脆取名钟南山吧!他希望我像大山一样,经历过大风雨,还能够屹立在那儿,茁壮成长。
听外婆讲,在我不到两岁的时候,日本飞机开始轰炸南京,把我家的房子炸塌了,我被埋在土里。外婆紧张极了,一直扒着砖头瓦砾,拼命把我挖了出来。那时我的脸已经黑紫,她把我的鼻子清清,又按按我的身体……我活过来了。我的命还挺大。
后来,我们逃到贵阳。刚买了新房子、添置好家具,日军的炮弹又来了。那时家里生活困难,只有咸菜吃,偶尔有块腐乳就很不错了。贵阳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房间里很多臭虫、跳蚤,我们的头发上长着虱子。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听到外面放炮仗的声音,跑到大街上一看,到处灯火通明,大家开心地欢呼。接着听到电台说:“日本投降了!”
1946年,我们家离开贵阳,到广州安顿下来。我的父亲钟世藩是广州中央医院的院长,妈妈廖月琴是护士长。有一年,我家住的小楼天台上突然多了很多小白鼠,一问才知,父亲是在做乙脑病毒的实验。当时医院很困难,父亲就用自己的工资买来小白鼠养在家里。我觉得很有意思,父亲便安排我喂小白鼠。小白鼠养得多,我家总有一股老鼠味儿。有人来找我们,邻居就说,你只要闻到老鼠味儿,就知道他们家在哪了。
邻居们经常带孩子来找父亲看病。孩子病好了,家长开心,父亲也开心。这些事耳濡目染,让我从小就觉得做医生能帮人解决困难、减少痛苦,是一个很好的职业。
如果我不做医生,或许会成为一名专业运动员。读高三时,在广东省的一次运动会上,400米项目我跑出了53秒05的成绩,出乎意料地打破了广东省纪录!后来参加全国运动会,我得了全国第三名。中央体育学院(现北京体育大学)问我要不要来当运动员,我回家和父母讨论了半天,决定还是学医。父亲说,学医不单让自己身体好,而且能帮助别人,让别人身体也好。于是我考取了北京医学院(现北京大学医学部)。
不过,我仍喜欢体育运动。竞技运动不是单纯训练身体,而且有益于锻炼人的意志品质,争上游、讲究团结和时间效率,还有不服输的精神。把体育的这种竞技精神拿到工作、学习上来,是极为可贵的。
我与妻子李少芬的结缘,也与体育有关。从广州到北京后,我周末常去姨婆家玩,在那里结识了李少芬。当时李少芬是国家篮球队队员,我常到她的训练基地去锻炼。一个周六的晚上,我从北医骑车到龙潭湖去找她。骑了一个半小时,天气很冷,电话也不方便,找她找不到,我很丧气地又骑了一个半小时回校。结果同学对我说,她从龙潭湖骑车来北医找我了!我心里头突然非常温暖。尽管我俩没见着,但是,我们确认了对彼此的感情。
李少芬一直是国家队的主力。1963年底新兴力量运动会,领导对她开玩笑说,如果女篮拿了冠军,你就可以结婚。几天后,真的夺冠了!相恋8年的我们结婚了。
1971年我回到广州,在第四人民医院工作。一天晚上,父亲和我聊天,聊到一半,他突然问了一句:“你今年都35岁了?真可怕。”然后沉默了。父亲35岁时,早已在美国读完医学博士,回国成为知名的儿科专家。而我经历了下放农村、烧锅炉,刚回到医生的岗位上,甚至还没接触临床。我的35岁,差得太远了!
这一句话点醒了我,我要把失去的时间赶回来。在医院我只是最低级的住院医生,我主动要求到急诊室工作,因为可以学到更多的解决医学急重问题的方法。过了半年,我基本熟练掌握了常见急诊患者的诊治,正想申请到病房进一步提高,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了要求我参加研究慢性支气管炎防治的任务。没想到,这竟成了我的人生转折点。
当时全国只有从事结核病防治的医务人员,少有呼吸疾病的专家,医院里也没有专门的呼吸科,这是一门从零开始的学科,非常困难。有一天,我在为慢支炎患者检查的时候,发现这些患者咳出来的痰,不仅痰量不同,颜色、黏度、气味也都不同,结合在北医生化教研组进修的知识,我突然有一个奇想,患者的痰或许是研究的一个突破口!我收集了不同患者的痰液,进行生化成分及酶学分析,并根据分析结果将慢支炎区分为四种不同的病理生理类型,从而采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分类治疗,其疗效比常规方法提高50%。这项研究获得了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成果一等奖。
43岁那年,我获得了国家公派留学的机会。到了英国爱丁堡皇家医学院,我第一次去见导师弗兰里先生。那次见面不是“面对面”,而是“面对背”。他在屋里煮咖啡,我进去了。他问,你想做什么研究?我讲了讲自己的想法。他说,你们中国的医学毕业生学历在国外是不被承认的,你先去看看我的实验室吧,有兴趣就做些研究。导师背对着我谈了六七分钟,就把我打发走了。
我有点孤独,但想到国家送我们过来有多不容易,我就暗下决心,要让外国人看看中国人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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