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春节将至，纽克市的唐人街正热闹着。店铺复古的屋檐上挂满了红灯笼、也有一些人家已经贴上来对联。
四十三号高等中药店的门口，一个身着红袄红裙的、约莫十三四岁左右的姑娘不耐烦的跺着脚催促道：“快点呐，廷华哥！早点到还能蹭几张‘福’字回来呢！”
“你廷华哥我的字不好看吗？非得蹭人家的？”身穿红袍、黑色长发束入黄铜色发冠中的殷廷华急急忙忙地从中药铺的地下通道里小跑出来，点着表妹殷灵额头上画的红花笑骂道。
“唉呀反正就是没有永哥的字好嘛！”殷灵一手扯着殷廷华的袖子，一手拎起摆在药店门口的两个大红纸袋中一个，直往街道对面冲。
纽克市的唐人街算气派的了：两边店铺之间有十几米宽，虽然是步行街，却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走出来车水马龙一不小心就会被撞倒的气势。因为这个，兄妹两人心急却只能慢慢穿行，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对面的四十二号古董店。
四十二号的大门和后门都是敞开着的，一眼便能望到后面里面的前院：青石板铺成的地和墙以及那扇打开着的古典的大门，那门上两只铜狮子嘴里衔着的铜环轻轻地敲在厚重的红漆木上。又高又粗的门槛上坐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穿着大红褂，乌黑的头发编成两条麻花辫，辫梢上系着红丝带，正在带着两个五岁的男孩裁纸剪窗花、做灯笼。
她看到殷灵和殷廷华进了院子，便打招呼道：“天宇哥，灵姐姐好！”说罢便拽起那两个男娃娃又道：“晓宗晓元快叫哥哥姐姐！”唐晓宗和唐晓元也就乖巧的停下手中剪刀，道：“天宇哥、灵姐姐好！”“灵姐姐你额头上的花好漂亮啊！”
“哎呀你们嘴真甜！”殷灵笑眯眯的挨个儿揉了揉三个孩子的头，道： “世欢一定要记得好好教晓宗晓元！”殷廷华也接嘴道：“别再出一个晓翼德行的了！就他一个够人受的！”
唐丹笑而不语的听着远房堂哥堂姐吐槽自家大哥。没办法，她没见过唐晓翼是怎么被养大的，变得如此会折腾（据说也有性格使然）。
“天宇哥灵姐姐来啦！”另一个路过前院的短发齐耳的小姑娘瞧见了两位，打声招呼道：“大哥在书房写春联呢，世安姐和晓耀好像也在那儿。”
“行！世静去忙吧！”
他们穿过了饭厅和中庭，到了古色古香的书房。门大开着，一个两边都扎着丸子头的、跟殷灵差不多岁数的女孩儿正在小心翼翼的接过哥哥递来的刚写好的红纸，铺在地上晾。
“欣欣子！”殷灵兴冲冲地朝她挥手呼喊道。唐欣闻言抬头，看到殷灵后眼睛一下子惊喜的睁大了。
“天宁宁！”两个女孩跑向对方，殷灵把手里的红纸袋往殷廷华身上一扔，和唐欣抱作一团，充满了久别重逢和看到对方安然无恙的喜悦。
“天宇哥！”栗发琥珀瞳的少年身着红色的绸缎唐装，金色的立领和盘扣，上衣还用五彩丝线绣有祥云的图案。他正提着一只蘸满墨水的中号狼毫，正准备提笔写对联。
“晓翼！”殷廷华虽然早就知道这小子现在好得很，生龙活虎的一点毛病没有，但是看着唐晓翼一个大活人好好的站在自己眼前还是比赵阿姨传来的消息靠谱太多了。
“喂喂喂！殷廷华你属猴的吗？怎么见什么都要薅上一把？我知道我的头发非常有光泽，但没有那么好玩吧！”唐晓翼“啪”的拍下毛笔，一边把殷廷华揉他头发的手扒拉下来一边翻了一个白眼。
殷廷华现在也不计较什么了，只是乐呵呵的看着唐晓翼，嘴里不停地重复“回来就好，没事就好！”，又博来了唐晓翼的白眼和一句“得，看来是街上人太多，鞭炮太响，脑子整傻掉了”的评论。
“晓翼你……”过来一会，殷廷华迟疑地开口问道。旁边的殷灵和唐欣左看右看，这气氛不像是她们要参与的，便手拉手地跑掉了。等她们出了中庭，殷廷华才关上书房门继续问道：“身体没问题吧？”
唐晓翼倒进太师椅里，斜着眼睛懒懒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殷廷华叹了口气。“我倒是一点毛病都没落下，殷灵呢？”唐晓翼问道，坐直了起来。他清瘦的身影在又大又威严的太师椅里显得格外小，但是待他一坐直，椅子又像是被填满了。
“不好说。”殷廷华神情复杂，又带了些许歉意道：“给你们造成了很多麻烦，真是对不起。”“没事没事。”唐晓翼摆摆手，道：“又不是真的是由你们造成的。”
“不过你的‘借坡下驴’可真是高明。”殷廷华想到那群被唐晓翼在地下城里耍得团团转的小孩们，忍俊不禁道：“或者说是借花献佛？借刀杀人？”
“哥？天宇哥？”一个十四岁的男孩把头探进书房。
“世长好呀。”殷廷华笑眯眯的冲唐晓耀点头。
“晓耀你来的正好。你把廷华带到东厢的客厅去喝茶，我把对联写好贴上。”唐晓翼说道。待殷廷华跨出书房时，他不禁回头多看了唐晓翼一眼，唐晓翼用嘴型说道：“一箭双雕。”殷廷华“扑哧”的笑了出来。
唐晓翼还剩下联没有写，于是便把红纸放在皮垫上摆好、提笔。写完后，他并没有马上出去，而是转身，定定地凝视着身后墙上挂的四幅照片。
其中两幅都是年青的夫妻，亲昵地挽着手，有一张较为模糊、稍稍泛黄，看得出是年代较为久远了。另一张，连带着一张十六七岁少女的照片，虽说没有那么老旧，却也像是十数年前的物件。最后一张是一个十四岁少女，浅栗色的大波浪被挽起一半，身着藕色和蛋青的宋汉服，用一把薄薄的月白团扇挡着嘴笑。
其中最旧的两人中的女子身着一件裁剪的十分时髦贴身的高领中袖旗袍，貌似是天青色的，头发盘起，插着一根花梨木的簪。男子穿着一件介于中山装和唐装之间的浅色衣服，头发中分。另一对夫妻就不一样多了，妻子穿着颜色鲜艳的唐汉服，头发扎成十分复杂的髻，一个精致的步摇从她头侧探出。丈夫穿着相对应的朱红唐汉服，两人温和幸福的笑着。
十六七岁的青年女子身着赭红的广袖襦裙，外面则是深蓝掐金的缎面背心袄，瀑布般的过腰黑色直发一半披、一半挽成一个圆圆的发髻，发间插着木、玉簪，金银的步摇似乎在她鬓间微微晃动。她温婉的轻抿着嘴唇，细细的柳叶眉和白净的额头，以及笑得弯弯的凤眼。
唐晓翼在这驻足许久，像是怅然若失，然后轻叹一声，郑重其事的弯下腰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过年啦。”他喃喃地道：“二零二二，虎年。大家都在、大家都好。放心啦，放心。”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一手拎着写了“福”字、画了老虎样式的斗方，一手夹着尚未干透的对联（手腕上还平衡了一罐常用半天然的白浆胶），退出了书房。
在他穿过连接中庭和前院的餐厅时，顺便朝东厢房的方向瞥了一眼，餐厅旁就是客厅，有一堵落地苏绣屏风挡着门洞，隐隐约约的透出两个坐着喝茶的身影。兀自笑了笑，及扯开嗓子喊道：“世欢！晓宗晓元！贴对联啦！”
刚拼完两个要挂在大门前的红灯笼的三小只瞬间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从门庭跑进前院，一人一个接走了唐晓翼手中的东西。
唐丹仔细地在对联上刷好浆糊，递给了一手扒着红漆门，一脚登着门上的黄铜钉（另一脚悬空），以看上去十分潇洒实际上也十分潇洒轻松的姿势挂在门上的唐晓翼。厨房里有唐玉、唐欣、和殷灵三个姑娘打下手，就腾出了一个李阿姨。她正在老道的指挥着唐晓翼贴上联、横批、下联。
门框上方距离屋顶还有三尺左右的空间，这里有一个结实的实木架子，专供小熊孩子爬上爬下。唐晓翼贴完对联就随意的荡到上面，由于他现在也不是小熊孩子的身形了，最高才三尺最宽也就四尺左右的空间明显不够他舒服的伸直腿脚，顶多盘腿坐在两个木梁交叉的宽十字上。
“都积了这么多灰啦。”他略带嫌弃的用手一抹，拍了好几下才蹭掉灰尘，却去不掉灰尘留下的、略涩的手感。
“那可是，自从大哥你走后也没人爬上来了呀！”唐丹解释道。
“晓耀不经常来吗？”唐晓翼微微眯起眼睛，道：“这里可是唐家最舒服的练习爬上爬下的地方，我明明介绍给他了。”
“啊二哥他不在这儿练的，他一半都是去后院那边练的。”唐丹接嘴道，丝毫没发觉自己已经把二哥卖了。
“哦。”唐晓翼发出一个颇带思索意味的单音节。李阿姨听了，不禁想笑，看来二少爷有得受了。还是晓翼小时候想得周到些，遇到类似情况还会对对口供，二少爷还是嫩啊。看着她的表情，唐丹似乎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都干了什么。
“唐——晓——耀——”他哥扯开嗓子吼道。正在喝茶的少年一惊，差点没把茶盏打翻，跟殷廷华到了一句抱歉就急匆匆地赶去了门庭。到了大门下，他疑惑的看了一圈，只有在憋笑的李阿姨和唐丹和不明所以的晓宗晓元，大哥呢？
忽地，一只手从头顶伸下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直把他向上提溜。
“诶诶诶？！”
等唐晓耀反应过来，他已经（摇摇欲坠）地坐在了木梁上，他哥哥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来吧，挂灯笼！”唐晓耀不知何时捞起了两个大红灯笼，一个递给晓耀，另一个自己拿着，移动到了最左边。他用小腿钩住木梁，倒吊起来，探身出去摸索到灯笼挂钩，把红绳栓了上去。过后，他双手握住向上翘的屋檐，松开腿、向后猛地一摆、松手、双脚勾住屋脊、坐稳、转身，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唐晓耀还没挂完灯笼他哥就已经脚心相对的坐在屋脊上一手捧着脸，挑着眉看着下面的人。
“二哥加油！”晓宗晓元虽然不懂那么多，但还是很给力的助起了威。唐晓耀叹了一口气，也学着他哥往上一荡，只不过力道大了点，如果不是唐晓翼伸出一只手拦着，他恐怕是要带着不知多少片新换的暗红掐金边的瓦片从另一边飞下去了。他废了好大的劲才堪堪稳住自己，学着唐晓翼脚心对脚心地坐好。
兄弟两人背对着门庭、42号古董店、以及热闹非凡的唐人街坐在屋脊上。唐晓翼抬头看去，他弟便也顺着他的视线望着。
唐人街很长，一百五十多号店铺，以及相连的楼房，都是清一色的复古建筑。典雅上翘的屋檐和颜色各异的砖瓦熙熙攘攘的挤在一起。这里是千百海外华人的家和牵挂。最高的房子也不过三四层高，与纽克市其他的高楼大厦是天差地别，像是另一方天地。
由于唐人街这块地皮上并没有建高楼，因此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视线，哪怕人在第一层的屋顶上。黄昏很美，太阳烧灼着天空，就连那些摩天大厦也被它的光辉所笼罩。唐晓翼无言的看着，这是他获得新生后第一次重看夕阳。
夕阳总是能引起人的回忆。就唐晓翼而言，他有的、和夕阳相关的回忆太多了，不过现在不是回忆过往的时候。
“哥！哥哥！世欢！晓宗晓元开饭啦！”唐欣喊道：“来吃年夜饭喽！”
“来了！”唐晓翼从思绪里抽身出来，一手撑着房梁，翻了一个漂亮的前空翻再帅气的点地，空留他弟弟在屋顶上着急（最后还是在晓宗晓元的齐力助威下才有惊有险地爬下来）。
前院和中庭之间是饭厅。中间摆着能够容下唐、殷两家人以及唐家三个嬷嬷的紫檀大理石圆桌，餐边柜上挂着的是装裱过后的唐晓翼誊抄的年夜饭菜单：红牛踏春归（红烧牛尾）、青龙腾云起（波士顿龙虾蒸年糕）、人杰应日吉（时蔬三丁拼盘）、猛虎添翼飞（盐焗鸡）等许多令人垂涎三尺的菜式和脑洞大开的菜名（2022年限定）。
唐晓翼本性不改，骗着一桌的未成年小娃娃和年过六旬的长辈饮下几杯伪装成白开水的茅台。对此，唐丹大呼以后只喝苹果汁，有颜色的那种！（她是真没想到唐晓翼还能混一杯威士忌给她喝。）
一顿好不热闹的年夜饭后，醉醺醺的小孩子们都被阿姨们抱下去休息了，唐晓翼、唐欣、殷廷华、殷灵、和唐晓耀留下来收拾。过不了许久，唐晓翼就偷懒不干实事了，他弟看这情况，也十分识时务的包揽了没剩多少的家务活儿，把碍事的四个哥哥妹妹赶出门参加新年集市了。
春节当天的新年集市不是最热闹最气派的（那还要等元宵节），不过还是很 不错的。唐晓翼给唐欣买了一个糖画，是一个“唐”字。虽然糖画甜腻、味道单调，唐欣还是一点点的舔完了。
在她的记忆中，至少两年没有兄长在除夕夜给她买糖了。
逛了不知多久，总之两个小妹妹已经困得在哥哥背上快睡着了，新年的钟声才从纽克市的护城河广场响起。
“回家睡觉啊。”唐晓翼颠了颠趴在自己背上的妹妹，轻声说道。
“回去啊。”殷廷华赞同道。
他们在四十三号和四十二号的门口分别。殷廷华转过头，看到兄妹两人跨进唐家宅院的大门，用金色墨水写的对联在夜色里灼灼生辉。
唐晓翼似乎偏头去看唐欣，一缕火光照在了他的栗色头发上。
盛长福欢。
人归家在年年在；
人和事圆岁岁圆。
*第三人称是名字，人物之间互相称呼有些是字：世欢、世静、永……
原创人物设定等有，没办法雷叔龙大给的相关细节什么的太少了T^T
啊这篇鸽了好久啊OTZ
本来打算除夕发的，结果现在都两个月了哎……
在LOFTER发的第一篇文献给唐晓翼。我是几年前认识他的，那时已经有一大批人在等他回来了，现在我也跟着等了快五年了呢
我不知道他何时会归家，但我们都在准备着他回来的那一天，即使那一天遥不可及，即使那一天很可能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