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肖大妹抬起脑壳看天，云淡星稀，是个好天气。她坐在小木凳上，左手扶着泛黄的作业本，右手握笔，一笔一划写着昨夜梦到的弟弟。窗外鸡鸣三声，屋角的缝纫机旁堆着未干的画稿——一只蝴蝶停在老妇人的发间，翅膀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走。她没学过素描，也不懂构图，可那蝴蝶的触须，竟像是蘸了露水画的，湿漉漉地落在纸上。
2025年11月，上海鲁迅公园的小红书文学节颁奖礼上，70岁的广西农村妇女肖大妹站在聚光灯下，手捧“评委大奖”奖杯，声音颤抖：“站在这坨，我不敢相信，怀疑是在做梦。”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重桂柳腔，却让全场静默。这位一生种地、磨豆腐、连饭都“晓不得是啥嗞味”的女人，用一支笔、一沓作业纸和近百幅稚拙画作，写下20多万字的自传，最终被文学世界看见。她的故事，不只是逆袭，更是一场沉默半生后的自我证言。
肖大妹的创作始于2016年。那年她因高血压与心脑血管病倒下，再也推不动沉重的石磨。二十年来，她每日下午泡豆，子时磨浆，凌晨成型，天未亮就挑担赶集，卖完豆腐回家，老伴已泡好新豆——日复一日，脚后跟不落地，屁股不沾凳。她曾说：“吃饭晓不得是啥嗞味。”身体垮了，精神也塌了。紧接着，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弟弟车祸离世，她整夜睁眼到天明，看着窗外的山，灰蒙蒙的，像被烟熏过。
女儿王坪，中国美术学院毕业的艺术家，塞给她一支笔和一沓纸：“你把见过的人、经过的事，都写出来，画出来吧。”起初她不敢动笔，“字都写不起，连小学生都不如。”直到她画了一只停在树上的蝴蝶，女儿笑着说：“画得很好。”那一刻，她眼眶发热。她开始画童年饿饭、画丈夫家没分到地、画卖豆腐途中遇见的老友，从杨柳细腰到背如弯弓。她写：“五点半起床，抬起脑壳看天……”文字粗粝，却有风声、有脚步声、有豆腐担子吱呀的响动。
她的作品上传至小红书后，迅速引发震动。网友留言：“能听见声音”“看完心静了”。《封面新闻》称她是“用创作安顿生命的真实的人”；《闪电主播评》写道：“心怀赤诚，每一份坚守都能开出花。”作家梁晓声虽未直接评价她，但曾赞另一位素人奶奶“文字是真正的人世间”——这句评语，同样落在肖大妹身上。她的方言写作被赞“太生动”，如“啷成这个样子”“自噶一生”，经女儿王坪翻译整理，保留了原生态语感，却未失其力道。
王坪的角色远不止助手。她拒绝教母亲技法，“如果我教她怎么画，那就成了我的风格。”她任由母亲用最笨拙的线条勾勒人物，任她把树画得歪斜、人脸涂得发黑。她做的，是将手稿誊清、将方言转写、将散乱的叙述梳理成章。母女二人，一个在山村写画，一个在城市编辑，像接力般完成一部生命之书。2025年，已有出版社主动接洽，书名或将定为《我是肖大妹》。
她的画里，总有一只蝴蝶。有时停在头上，有时落在肩上。她解释：“那是我弟弟。”弟弟走后，她常梦见他坐在老屋门槛上剥豆子，一句话不说。她就把梦画下来，配上文字：“昨夜他又来了，还是穿那件蓝布衫。”写作成了对话，绘画成了祭奠。她在《一街人生》中写一位老妇人佝偻如弓，“我晓得，那是我将来。”可她笔下从无怨毒，只有凝视——对苦难的，对死亡的，对活着本身的。
有人质疑：这些作品真有文学价值吗？一位文学编辑私下说：“技术上粗糙，但情感密度罕见。”也有人担心，平台流量会消费她的“苦难叙事”。但更多读者说：“她让我想起外婆。”她的存在本身，已打破“写作属于精英”的神话。正如澎湃新闻所言：“大众文艺从不是专业人士的专属。”
肖大妹仍在写。她计划把早年磨豆腐的日子再写细些，尤其是冬夜推磨，手冻得握不住磨杆的那段。她想画更多蝴蝶，飞过山岗，飞出村庄。她说：“就算是棵歪脖子树，也能开出花来。”这话被印在她的画展海报上，背景是一片野地，一朵不知名的花，正从石缝里探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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